【食歸祭】 跨越場景、世代 直達眾人心靈的溫柔凝視──淺堤專訪

楊士賢
Jun 2, 202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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羨煞他人 才華洋溢
卻只把時間 留給自嘆
羨煞他人 深厚情感
卻只把空間留給自己
— 〈高雄〉

2016年以手工專輯《DEMO. 1》初試「堤」聲的淺堤,憑著<怪手>入圍當年的金音創作獎最佳搖滾單曲,而主唱依玲乾淨而溫暖的音色,似乎沾染著高雄這塊土壤的坦率和爽朗,形塑出大眾對於淺堤的第一印象—下港味十足的存在。

「我覺得高雄作為僅次於台北的城市,也代表著某種制衡的力量。」或許因為每每接受採訪,總會被問到高雄之於淺堤的意義,依玲毫不猶豫地回答。

身為台灣第二大都市的高雄,具有現代城市的標準風貌,卻不像台北背負與世界競爭的責任,但過去重工業撐起的繁榮景象,也逐漸被其他城市追趕過去。昔日的城市光榮感消逝,<高雄>的歌詞裡也隱約表現出高雄人抑鬱不得志的內心獨白,和過往風光不再的惋惜與集體焦慮。

「高雄從過去到現在,還是習慣把目光放在台北,總覺得要出去跟人家比的感覺。」吉他手紅茶用他的角度切入,引起團員們的共鳴。鼓手堂軒接著補充,「我覺得高雄人跟台灣人看世界的角度有點像,就是我想讓人家知道我已經很努力了,渴望得到一個肯定,但心裡卻又隱約覺得自己沒有比別人好!」

「其實以前高雄音樂圈很小但很有活力,那時候The Wall很喜歡邀小團去表演,可能只賣出十幾二十張票,下面的聽眾幾乎都互相認識。」紅茶此言一出,馬上博得堂軒跟方博的跟進認同。

這幾年高雄在音樂展演相關的硬體設備上一步步到位,高雄流行音樂中心的順利落成讓高雄人期待著音樂文化的復興,但與過往小眾卻多元的活力相比,如今音樂演出的同質性卻愈加浮現。

這年頭資訊流通的迅速,讓在高雄和在台北玩音樂的差距越來越小。「那種在現場偶然聽見喜歡音樂的體驗幾乎不怎麼有了,現在是你到現場之前就會先把所有歌聽過一遍。」依玲回想最近去大港開唱的經驗,不禁有所感觸。

住了世世代代的家
毋是你講拆就會使拆
天公伯阿 這咁公平
──<怪手>

對大多數人來說,談起淺堤,第一個闖入腦中的印象無非就是怪手一曲。

MV裡前往紅毛港的工業道路,與YouTube演算法構築的音樂軌跡重疊在同一個座標上,一根一根劃破天際線矗立的煙囪,快速地消逝於眼底餘光。在當時獨立樂壇一片厭世怒吼的風潮下,淺堤卻用清晰的眼眸兀自凝視周遭的環境,對石化工業區侵蝕居住權的現象,不卑不亢地為高雄在地發聲。

石化與鋼鐵等重工產業曾經為高雄奠定一段輝煌的榮景,即使到了科技發展如火如荼的現今,這類傳統產業仍舊支撐著一定數量的就業人口。正因為重工業對高雄的影響太過深遠,工廠、煙囪以及數不清的管線,烏煙瘴氣的巨大量體充斥在高雄人的生活中,卻也帶出淺堤獨有的小人物視角。

對於淺堤團員們來說,高雄就是他們從小長大的地方,無論是憂愁的、寂寞的、開心的、不爽的,日曆換過一本又一本,一路翻閱著從賀爾蒙爆發的青春期到被社會綁架的成年人。

那些用自己的眼睛觀察到、記錄到的高雄,和自己所產出的音樂相掛勾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。

「不過我最近發現,那個小人物的感覺其實也跟我的性別綁在一起。」身為團裡唯一的女性,依玲認為性別確實讓某部分的自己感到束縛,傳統價值對女性無才便是德的期待,種種社會現實難以拋開的的角色模範,讓她創作的觀點總習慣從很小的點出發。

親愛的朋友 你知道嗎
台北的早上 那樣透明
──<永和>

從《Demo. 1》、《湯與海》,到去年終於發行首張完整專輯《不完整的村莊》,淺堤從穩定駐紮在南部,漸漸開始南北頻繁往返的生活。長時間處於移動的狀態也讓團員們逐漸在音樂的創作過程中,回頭省思自己身處的位置,音樂內容也從環境關懷,轉向審視自我內心狀態的變化。

「應該說所有創作都是一種自我探索,只是每個表演者的表現方式不太一樣。」擔任主要詞曲創作者的依玲說,「也剛好我們歌詞表現的比例蠻多的,所以大家比較能夠看出這件事。」

過去淺堤也曾擔心因為《怪手》被貼上社會議題型樂團的標籤,但隨著這幾年演出經驗的增加與歲月的沉澱,慢慢理解高雄並沒有從淺堤的作品中消失。若你仔細一瞧,高雄的張力其實安穩地置放於每一個細節裡,並重新組構成淺堤音樂作品的樣貌。

創團至今已經過四、五個年頭,說短不短,但仍算不上長,一路走來,也並非都是原班人馬。「我們早期風格就是比較數學一點,嘉欽就是喜歡變拍的鼓手;再上一個是不喜歡過門的潘廷,所以那時候寫了幾首超舒服的歌!」方博回想起過去開心地說。

一個城市會當有幾個想望
時間一天一天流 我卻一天一天老
帶我回來啦 青春咱的夢
──<青春咱的夢>

談起食歸祭追求世代交流的核心價值,團員們不謀而合地,紛紛分享自身以音樂為業後和父母溝通的經驗。依玲打趣地說:「前幾年我媽還會問我要不要去考郵局,或是去學個一技之長。」

反而是方博一本正經地解釋:「反正長輩的考量,還是能不能養活自己嘛!我就直接用數字算給他看,出去外面很難找到一個這麼棒的工作,做起來如此快樂又能維持穩定生活。」

年紀會隨著時間流逝而積累,但在長輩眼中,我們始終都是個長不大的孩子。即便淺堤成員們決定要將音樂工作做為人生志業,家中長輩們仍抱著相對不相信的心態。

「溝通這件事是這樣,彼此必須了解對方在意的點。譬如以做音樂為業,對上一代來說叫作不穩定,而我們有責任跟他們溝通,讓他們安心。」堂軒用過來人的身分說著,「若是第一次溝通失敗,你有想過如果繼續嘗試四十次會怎樣嗎?是否繼續七十二次後,狀況會有所改變?」

隨著淺堤陸續登上如大港開唱、衛武營音樂廳等大型演出舞台,專場巡迴的票房也邁入完售等級,現階段的淺堤貌似不只能讓爸媽安心,長久累積的音樂果實也算得上足以向自己交代了。

但即將邁向三十代,正進入下一個生命階段的淺堤,擁有自己的一間公司後,不僅僅是音樂創作上的追求,更有公司營運上的壓力。

眼見身邊夥伴從同好變同事,依玲有些感觸:「其實我們自己還在拿捏怎樣的狀態比較好,既可以規律運行,又不會像上班族一樣被綁著,眼前就是不斷地嘗試與修正。」

訪談尾聲,大家一起在腦海中試圖形塑未來的淺堤樣貌,紅茶、方博認為未來很難說,堂軒務實地談著結婚、生小孩,依玲則遞出饒富詩意的論點,她期許每一位曾與淺堤一起奮鬥的人們,都能帶著積累的養份繼續在人生道路上邁步,即使團員來來去去,淺堤終究會成為可缺可補的成熟狀態。

「離開的人是淺堤,留下的人也是淺堤。」

依玲思忖了幾秒,淡淡、淺淺地說著對於淺堤最深的期盼。

採訪撰稿_楊士賢
攝影_楊景棠
責任編輯_黃嵐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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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士賢

業餘文字寫手 | 前執行編輯 | NCKU PS107 | 工作的意義是讓自己能夠繼續寫作又不會餓死